根据教学计划的安排,自动化仪表专业刘纪明老师率领本专业三十位同学前往天津自动化仪表厂实习,学生三班倒跟班实习。当时是暑假,他们借住在小白楼区“南京路小学”的教室里,实习才开始没几天,就遇上了波及天津的唐山大地震,地震准确发生时间是1976年7月28日凌晨3点42分。
我感谢刘纪明老师及学生干部们,他们保全了实习队,将学生从困境中安全地全部带回来了。感谢他们在人民受灾时,组织大家抢险救灾,地震半小时后就出现在抢险救灾现场,师生们见义勇为、不怕牺牲,救出不少人。
今年恰逢唐山大地震四十周年,我根据当年实习队汇报的回忆,以及刘老师和杨建等同学提供的很多亲历的细节,还原当时的情况,弘扬正能量,向他们学习、向他们致敬。
震前的天津,一连两天下雨,有时还是暴雨。7月27日晚间,天气闷热,刘老师晚上睡得不太安稳,脑子里总在回想着当天的实习情况,并筹划着学生们第二天要完成的任务和进车间要注意的事项。陆陆续续到了28日凌晨三点半钟左右,忽然听到火车驶过隆隆的声音,由远及近,声音越来越大,细想前几天不曾听见附近有火车行驶的声音,今天怎么出现了这种声音,睁开眼睛看见窗外天空一片桔红色,猛看见吊着的灯在晃动,心想是错觉还是梦,火车隆隆声越来越大,大得有点让人害怕,地上的脸盆上下乱跳,铛铛作响。刘老师当时睡的是学生双层床,床也有点摇摆,心里正在想这是怎么回事,睡在他上铺的同学可能也感到同样情况,伸出头来问怎么啦。刘老师心想同学也感觉到了,这不是错觉也不是梦,马上联想这是不是地震,过去从未经历过地震,不敢肯定这种现象是地震,若喊地震了,会不会引起大家惊恐混乱和情绪紧张,可是床在摇晃,房子也有点动荡,房子要是垮塌下来后果不堪设想,于是没敢多想就喊了声“大家快起来,房子要垮了,快往外面跑。”几乎同时,睡在另一个上铺的杨建同学被剧烈的摇晃弄醒,睁眼看见窗外有闪电一样的强光,地下传来犹如巨石滚动的隆隆声,床铺准确地说不是在晃,而是在跳。杨建当过兵,在部队经历过一次小地震,立刻意识到是地震,迅速跳下床大喊:“地震了,赶快起来,跑出去!”同学们听到叫喊,互相叫醒,顾不上穿衣服赶快往外跑。杨建像醉汉样跌跌撞撞跑向房门,熊岳嘉第二个跟着跑出来,李汉祥最后出来。经过一阵混乱,大家从住宿的教室楼里都跑到房前空地上,人刚刚在操场中间尚未站稳,只听轰隆一声,一个屋角坍塌,大堆砖瓦重重砸在一米多远的地上,大家立刻退闪到一棵大槐树下躲避。
刘老师跑出教室楼后,第一眼就没看见一个女同学,抬头望女同学住的二楼还是静悄悄,心想坏了,赶快让同学们齐声喊叫女同学快下来,杨建急忙招呼大家齐声连喊“地震了,赶快出来! ”刘老师拉着身边的伍德明同学又冲进楼房,上二楼去叫女同学。在楼下同学齐声高唤下,女同学宿舍有动静了。同住的女辅导员余杏元老师感觉房子在晃动不对劲,又听见喊叫声,催促着女同学们快下楼去,看见慢动作穿衣服的女同学,不好意思往外跑,就冲着她们喊“快拎着衣服往外跑”。刘老师和伍同学踏上楼梯就感觉脚踩在摇晃的船上,走不稳,相互搀扶着上了楼。这时已经有几个女同学在走廊铁栅门后,这个简易的旧铁栅门是为保护女同学们安全临时搭起来的,睡前还上了锁,她们一时打不开,刘老师见状急叫“快去拿钥匙”,慌乱中她们连钥匙也找不到,急得刘老师和伍同学摇晃着铁门往外拽,这时“只防君子不防小人”的破铁门竟坚强无比,拉不开、拽不倒。刘老师心急如焚,叫女同学们推,他和伍德明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往外拉。在大家努力下终于哗啦一声,铁门倒下,刘老师在外拉,冷不提防破铁门往外倒下,把刘老师压在地上,刘老师顾不得疼痛,压在铁门下叫女同学们快往下跑。在同学们的帮助下,刘老师从铁门下爬了出来,又指挥着大家往外跑。女生们能在惊恐和迷糊中从二楼跑出来真是不易,李忠心是摸着楼梯跑下来的,乐梅芳是裹着被子从楼梯上滚下来的,郭黎等女生来不及穿好衣服,赤着脚跑出来的,王玉华逃出来时发现大脚拇指被划伤。好在楼里的同学全部跑出来了,只有一个受了轻伤。
集中在空地上的同学,正在叽叽喳喳叙述着刚才的感受,分析怎么会有这样的现象,是地震还是爆发了战争……还未分析出结果,大家又感觉到地在震动,只见原住宿的教室楼也在晃动,这座靠在小山崖边的教室楼歪歪倒倒摇了两下,大家像看电影里的慢动作一样,看着摇摇晃晃的楼房,慢慢往山崖方向倒下去,禁不住惊叫起来,最后跑出来的女同学们都倒吸了一口气,庆幸及时跑了出来。刘老师和马玉春班长看到此景,担心会不会还有学生在里面,慎重起见赶快逐一点名,总算大家都到齐了,这才放下心来。
清点完毕,雨也逐渐减小了,四处闪着电火花,对于院墙外情况又不了解,大家还在议论纷纷,老师和学生干部在讨论接着怎么办?正在此时一男子穿着内裤,光着膀子,浑身是灰,急匆匆地跑进来说“请帮帮我,救救我的孩子……”大家听了也骤然紧张起来,似乎外面也发生了我们看到房子倒塌同样的情况。刘老师说救人要紧,吩咐大家在此等候,不要乱跑,和陈守先、马玉春等几个男同学一起跟着来人出了校门,转入一胡同,看见一栋三层楼的老房子已经垮塌了,他家住在二楼,屋顶坍塌瓦面散架,三角形屋架全压在二楼上,他指着废墟说老婆、孩子都在里面。当时又没有工具,只有徒手挖刨,用手搬开压在最上面的东西,慢慢看清楚了妈妈为了保护女儿俯在女儿身上,被房顶压住了,此情此景感动和激励着大家加紧抢时间救人,没有工具就是用手搬挖刨,终于把母女二人救了出来。孩子的母亲伤得很重,伍德明背起女士,姚桐利和唐硼从旁协助,把她送到最近的公安医院。医院里里外外都躺满了伤员,医院不堪重负,只抢救危重的病人。医生临时教姚桐利他们给女士做人工呼吸,但最终没有救过来。姚后来说,在送的路上就已经感觉她不行了。附近居民都有着类似的情况,看见这一伙有组织的年轻人热心救援,于是留着他们帮忙救人。他们就是利用自己的双手和在瓦砾中能找到的木棍等简单工具挖刨,陆陆续续先后挖出了五个人。伍德明同学在瓦砾废墟中施救时,脚被钉子扎了,自己的脚在流血,仍然在那里救人。
留在小学院子里的同学们忽然听到学校里另外一个楼上有人喊救命,班干部就组织了几个人去看个究竟,大家临近一看这房子楼梯已被震坏,房子不时地在摇晃,岌岌可危,住在这个楼上的人正担心房子垮塌,楼梯又没了下不去,因此叫救命。这声音中似乎有女人,还有小孩,同学们顾不得楼房随时会倒塌的危险,他们相互搀扶支撑着往上爬,终于把这楼上的人员逐一救了下来,后来据说是小学留守值班师傅的一家。
天渐渐亮了,刘老师担心在厂里上班的同学,没处打电话,只有让一个男同学找了一辆破自行车,赶快去厂里看看上晚班的同学怎么样了。
地震当晚在工厂实习的那一组同学是夜班,在二楼装配调试车间跟班实习,正按师傅的吩咐劳动着,有的正请教师傅为什么这样安装等等……三点半钟左右突然房子有点晃动摇摆,桌上的工具和一些待装配的零部件,从桌面上自行滑下来,同学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在犹豫,房屋不断在摇晃,有位年轻的小李师傅意识到这可能是地震,突然大喊了一声:“地震了,快跑!”这个车间女工比较多,遇到这种情况惊叫起来,很多人不自觉地放下手头工作往外撤。
霎时,明亮的车间一会儿就断电了,车间一片漆黑,同学们才开始实习不久,对车间环境不太熟悉,该往哪儿撤,哪儿是走道,车间的设备和地面堆放东西的位置也不甚清楚,特别是车间的生产流水线还有几处地面与楼下一层有一些沟通传递东西的洞,黑暗中看不清从洞里掉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在黑暗中不知怎么办,可是车间工人师傅们在这困难时刻,没有只顾自己逃离,而是和女工们招呼着同学们牵着她们的手跟着走,可以避开碰撞设备和地面的空洞,同学们像幼儿园小朋友一个牵着一个或拽着前面人衣服跟着师傅们一直摸到楼梯口。
还没到楼梯口,郭桂珍同学就感觉头顶上有小沙石连续掉下来,身子往后一躲,一块砖头顺着她的左脸掉了下来,额头、眼皮和面颊都擦破了皮,很疼,但也顾不了这些,继续往前走,到楼梯的拐弯处,那里已有六七个人都说走不动了,她觉得这里并不安全,必须尽快撤到楼外去,就鼓励大家再坚持一下。在强烈的晃动中,同学们有的拉着手,有的拉拽着前面人衣服往楼下撤。就在离开几秒后,楼梯拐弯处的那面墙真的塌了下来,大家都庆幸自己躲过了一劫。在师傅们牵引下,顺着楼梯到达一楼走出车间门口,大家都到空旷的地方集合在一起,实习组长和林家瑞老师逐一点名,人员总算到齐,大家才放心。
很多师傅担心家里人的安全纷纷离开了,大家也担心家里的同学,天亮了也该下班了,同学们赶快返回住宿地,由于交通中断,只得步行回家。一路上看到许多房屋都倒塌了,临街的一面墙倒塌的最多,到处是砖瓦渣土,一片狼籍。许多人大呼小叫,四处奔跑,平时卖吃的地方都没有了,妇幼医院的患者都用床单转移到了大街上打点滴……
中午同学们才回到住宿地,看见原住房已经倒塌,所有的同学和老师都不在,心里感到紧张,一打听才知道已经去邻街救人了。大家毫不犹豫地去找他们,也投入到抗震救灾之中。这是在实习工厂的同学们撤离的情况。
在住宿地的同学们一大早就去附近救援了。附近一居民突然跑进小学来,大声说:“你们能不能去救人,湖北路有一处房子倒了,埋了很多人。”实习队领队老师刘纪明、班长马玉春、学生党支部书记王诚理和班干部简单商量了一下,决定让女同学留下来看管这里的东西,男同学组织起来,全部去救援。
男同学们跟随来人到现场,看到是一栋六层楼,其中一个单元从六楼垮到一楼。其它单元墙面与楼板垮了不少,留下的断墙还有很多裂缝,现场一片杂乱,到处是家具杂物、砖块和灰渣,倒塌的现场是无规则堆起来的建筑垃圾小丘。同学们一到现场不容分说就投入救援,没有安全帽、手套和工具,都只有用手抬、搬、挖、刨。最困难的是垮塌下来的梁、柱、墙、预制板,说垮又未全倒下来,有的被未倒的东西挡搁在半中央,救援只有钻到这些未完全坍塌的墙缝中、未垮到底的预制板空穴中。余震不断,这些物体再倒塌下来会造成新的灾难,同学们却没有犹豫勇往直前争取黄金时间救人,可是刘老师和实习队的领导却为他们担心不已。不知什么时候女同学们都来了,实习队领导觉得女同学力气不大,躲避困境动作不如男同学快,于是安排她们在外面“望风”,做个安全哨,一察觉到余震或是坍塌物有继续坍塌迹象时,就敲打随手捡来的破脸盆,让钻到缝隙中去抢救的同学迅速撤出。正是男同学钻废墟空穴救人,女同学站洞外放哨报警。
姚桐利等听到有小孩在呼救,循着声音找到楼上,楼板已经砸下来,大家搬开楼板后,发现小孩的父母躺在床上已经没呼吸了,孩子却被父母推到墙角而幸存下来。伍德明同学在另一坍塌的楼层里,搬开杂物及渣子,发现床板下有人,忙把床板掀开,大家找来一床席子,将人抬到席子上,可惜人已经没气了,只有用席子卷起来,送了出去。杨建一组在一栋四层楼里,楼房已经塌成了“天井”,看得见天空,空间太窄,救援的人只能排成两行,杨建和韩军在最前面,把家具杂物和大水泥块往外传,用手刨开灰渣、碎玻璃,挖出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头已经从侧面压扁了,没救了,只好用床单包起来传出去了。最后挖救出一个女的还活着,光着上身,浑身是水泥灰,手臂在流血,给她披了一条毛巾被,抬到马路边,可是没有运送工具送往医院,为了抢时间,同学们在路上拦了一辆摩托车,找一位力气较大的同学,坐在摩托车上抱着伤员送去不远的天津公安医院。马玉春他们在另外的楼层里还背下来几个被砸伤的人。坍塌的六层楼房里,压埋了三十多人,经过大家努力抢救,先后挖救出了十几人,多数由居民立即将他们送往医院。
从早上到下午二点多钟同学们只顾救人,颗米未进,居民们也看在眼里,不知哪位居民寻了些馒头来给大家,同学们也顾不上手上的血迹和灰渣,拿着就往肚子里咽,正在此时,可能是居民委员会的一位老大妈带着十几个消防队员把同学们替换下来,叫他们去休息一下。
在现场寻找亲人和寻找自己东西的居民看见这一批有组织的年轻人参加救援,是地震后当地最早出现的第一支有组织的救援队,顺口问他们是从哪来的。同学们一面挖刨一面简单地回答说“武汉来的”,湖北路居民们听了很感动很亲切,武汉人民这样快就派出抢险队来救援,大家对抢险救灾增加了信心和感动。有些居民细想,地震才发生,武汉派抢险队坐飞机来也没能这样快,后来进一步了解到,这批有组织的年轻人是武汉华中工学院到天津来实习的学生,正遇上地震,居民们看见学生们不怕艰难危险、吃苦耐劳、热心相助就把“华中工学院实习队”改叫为“华中工学院抢险队”。居民们看到了他们的表现,都给予信任,后来遇到什么问题都主动请他们出手帮忙,老师同学们不拒大小,有求必应,尽力帮助,于是居民们口口相传说有困难找华中工学院抢险队。被群众命名的华中工学院抢险队,就这样在群众中叫开了。
后来几天,不断有居民来请求救援,有挖出死的,也有挖出活的。有一次在一个废墟楼梯底下,是个死角,救出一位老婆婆,她几天来就是靠一个包菜过日子,还临时收养了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当天救灾归来,房子是不能住了,大家认为院子外面马路上比较安全,就在附近找了一些木板铺在地上,男生一排,女生一排,把大家打背包的塑料布集中起来,搭了一个简易的棚子,晚上还安排了两个人值班。
7月28日,大概在下午六点多还发生过一次大的余震,老师和同学们看到马路的远方地面隆起,像水中的波浪一样滚过来,人们发出了一片惊叫声。水面上的波浪看得清,由远及近滚滚而来,而陆地上的波浪,当你还没来得及看清第二眼,飞驰而至急速而过,消逝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片破坏的痕迹。后来得知当天18点45分又在滦县发生了7.1级地震。
从广播中得知唐山地震后,我非常着急,向院系汇报我们专业有一支实习队正在天津,院系领导亦甚着急,急于想知道天津实习队的情况,但总联系不上,系办公室安排一位同志专门坐在电话机旁,负责与实习队联系,打了很多电话,因地震电讯不畅,联系不上。而实习队师生也急于向学校汇报情况,当天跑了几个邮电局都不开门,打不通长途电话和电报,在实习工厂也打不通。
我们一有时间就到办公室询问坐在电话机旁的同志,每次回答都无奈地做个失望的动作,我心急如焚,思想很紧张,万一有个意外,我将如何面对学生家长?
忽然有一天院办公室同志告诉我们说“他们来电话了”,我们非常高兴,听到最后一句“平安无事”,我脱口而出应和了一句“阿弥陀佛”,我们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原来实习队在天津自动化仪表厂帮助下,在一家涉外招待所,借用他们的通讯手段与学校取得了联系,院领导考虑到在工厂实习肯定进行不下去了,而地震引起吃住甚至连喝水都有困难,不仅如此还增加灾区负担,于是叫他们迅速撤回来,回校继续学习。
实习队立刻组织撤离,队里专门派杨建、李忠心、李建文和朱汉苏老师到火车站联系买票,每天去天津车站联系车票,都被告知我们去北京的客车没有,全部在转运伤员。大概地震后的第五天,我们才弄到了天津去徐州的站票。天津自动化仪表厂和附近居民听闻华中工学院抢险队同学要回校了,怕他们在路上买不到吃的专门为他们制作了馒头干粮便于随身携带,以表感谢和送行。撤离也很困难,老师和学生们经过徐州、郑州等多处中转才回到武汉。回来几天后,我们才收到他们后来通过邮电局打回来报平安的电报。
(黄曰怀口述,李旭玫访谈整理。)